从2023年4月底开始，比亚迪长沙工厂不断传出工人集体辞职的消息。 5月8日，比亚迪长沙工厂本月辞职名额已满，工人集体辞职被阻止的消息再次成为热门话题。 比亚迪官方立即回应称，相关报道与事实不符，比亚迪长沙园区人员招聘工作正常进行。 但这一回应未能平息辞职风波。
比亚迪长沙雨花工厂全景。摄影/刘丁
2022年5月，比亚迪长沙工厂被周边居民投诉污染。 市委、市政府组织调查组进厂调查，但调查结果未对外公开。
媒体报道中提到的长沙工厂实际上是三个工厂。 第一个位于长沙南侧。 它就是比亚迪长沙雨花区整车厂。 该工厂建于2009年，是比亚迪除深圳、西安工厂之外历史最悠久、最成熟的整车工厂。 现负责生产秦、腾势D9车型。 第二个是比亚迪去年刚刚收购的星沙工厂。 它位于长沙市东北部，靠近机场，负责生产唐模型。 第三栋大楼是位于长沙市西北部望城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比亚迪电子有限公司工厂。 负责通讯产品和汽车零部件的生产。 据工人估计，三个工厂的员工总数约为10万人。
5月9日至12日，《财经十一》前往长沙，参观了比亚迪全部三个工厂。 我们发现比亚迪在工厂管理、生产效率、社区关系等方面都有提升空间。作为比亚迪最重要的工厂之一，长沙工厂管理水平的优化和提升具有很强的示范效应，意义重大对于正在快速发展并引领全球新能源汽车行业的比亚迪来说。
确实，工人正在集体离职
王强今年30岁左右，没有女朋友。 他以前和朋友一起从事建筑项目。 他不但没有赚到钱，还欠下了十万多元的债务。 一年前，他经亲戚介绍来到比亚迪长沙工厂工作。
在接受《财经十一》采访时，王强回忆，2023年春节后回到工厂时，部门领导不断强调：今年形势严峻，部门将严格控制员工数量。 你想干就走吧，反正厂里的政策会更严格。
在随后的工作中，王强和工人们发现，领导并不是说说而已。 工作量一天天增加，工资却越来越少。 根据王强自己的计算，2023年3月他完成的工作量比去年同期增加了近50%，但拿到的工资却少了数千元。
最让工人不满的是，降薪原因不透明。 比亚迪长沙工厂工人的工资主要由“基本工资”和“绩效工资”组成。 基本工资2000元左右，绩效工资根据工人每月任务完成情况、出勤表现、休假扣减等综合考核。但工人领取工资时，只能看到绩效工资的金额，看不到自己的工资。表现。 评估理由及详情。
4月22日是3月工资发放日（每月22日发放上个月工资）。 工人情绪爆发，出现大量辞职事件。
王强说，他的底薪在2000元左右，绩效工资不到3000元。 4月份，他总共收到了约4800元。 但3月份，王强没有请假，工作了整整一个月，比去年同期多完成了50%的工作量。
去年10月，王强的工资突破万元。 当月有国庆假期，法定节假日有加班奖励。 其他月份也有7000至8000元。 即便是2023年3月发放受春节假期影响的2月份工资，王强的收入也有6000多元。
王强和工友们觉得，这是“变相裁员，逼我们自愿辞职，又不想赔钱”。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企业如果解雇员工，必须按照员工的工作年限支付赔偿金。
除了收入减少之外，工人们对工厂管理也有不少抱怨。 “不公平”是他们嘴里经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
根据工厂的管理制度，每个人每月有25个绩效分。 如果做错了，就会被罚款10分，每月工资也会被扣除千元左右。 但如果他做得好，他会奖励10分，但他只能多得到300~500元。 另外，即使工作量在团队中第一，奖励也只有300到500元。
工人们还反映，有关系的员工可以获得更多的绩效福利、更多的工资，还可以利用人脉获得很多其他收入，比如通过帮助新员工找到职位来获取利润。
导致不少工人请假不上班，甚至旷工，一些在岗工人工作被动、缓慢。 据王强回忆，4月22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工厂日产量大幅下降。
许多工人也选择了辞职。 最糟糕的时候，王强团队的人数比去年减少了百分之四十。 即使最近几天增加了一些人员，团队规模仍然比去年缩小了30%。
5月8日左右，比亚迪长沙工厂管理层表示，本月辞职名额已满，阻止工人集体辞职的消息成为热搜话题。 比亚迪回应称，相关报道与事实不符，比亚迪长沙园区人员招聘工作正常进行。
王强表示，从未听说辞职名额已满，但表示如果现在辞职，领导会多次劝阻，警告工人经济形势不好，工作不好找，他们应该珍惜工作机会。 但王强仍然和他的亲密同事一起认为，如果5月22日像4月份一样发工资，他们就会一起辞职。
长沙市望城区比亚迪工厂前。摄影/刘丁
辞职危机影响不大
每天晚上8点下班时，身穿白蓝工装的工人如潮水般从比亚迪长沙雨花工厂2号门涌出。
50岁的赵海容身材消瘦，驼背，低着头。 他一个人慢慢地走着，蓝色的工作服皱巴巴的。 他早上8点进入工厂，每隔几天就在生产线上执行数百个重复动作。 每小时可以休息几分钟，直到晚上 8 点下班
赵海蓉穿过马路，走到2号门正对面的驾校院子里。白天，这里是驾校训练场，夜幕降临，这里就变成了推车组成的夜宵市场挤满了蓝白相间的工作服，各怀厨艺的老板们紧张地开始坐满座位。 填饱了数万比亚迪员工的肚子。
赵海容从小店里拿出一袋罐装啤酒，坐在夜宵摊的折叠桌前，点了一份凉菜，用手机刷着抖音，扯着嗓子喊了几句。不管别人怎么说，他看到了一些令人兴奋的事情。 他的眼睛有些斜视，嘴巴结结巴巴，很难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他坐了一整晚，夜宵摊老板时不时就会半开玩笑地问：“你哪道菜还没吃完？”
夜晚下班后的比亚迪长沙雨花工厂2号门。摄影/刘丁
比亚迪长沙雨华工厂2号门对面驾校场地内的夜宵摊。摄影/刘丁
像赵海荣这样的老工人约占比亚迪长沙工厂的20%。 长期工作的老年工人也缴纳了多年的社保。 由于长沙房价低廉，很多人在那里结婚买房。
“大家都在这里，大家都可以进来，来来去去，有的闹事，有的辞职，但也有一些想继续在这里谋生。” 赵海容告诉《财经十一》。
31岁的孙武在比亚迪长沙工厂工作了近10年。 初中毕业前，他随家人到广东打工，经人介绍来到这里。 每天下班后，他喜欢回到宿舍，在电脑上玩游戏。 由于工作经验丰富，他的月薪远高于普通工人，达到7000至8000元。 作为工厂的老员工，孙武去年曾一度晋升为班长，但很快因文化水平不高而被解雇。 对于最近工厂的变化，他表示并没有太关注。
王海，一名28岁的工人，2022年8月进入工厂，下班后没有选择任何娱乐活动。 相反，他在工厂食堂吃饭，给工人理发、按摩，以赚取外快。 他忙到深夜。 王海说，在工厂工作了12个小时，他已经很累了，但下班后他仍然坚持做副业，几乎没有一天停下来。 他从湖南农村来到长沙，是为了赚钱、孝顺父母、为妻子攒钱。
王海4月份的工资也很低，从6000多元降到了4000多元。 他计划下个月辞职，去理发、按摩或其他赚更多钱的机会。
40岁的张霞已经在比亚迪长沙工厂工作了一年左右。 她也想尽可能多地挣钱，但她没有一技之长，只能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在自己的车站工作。 以前，她下班后就会找人找人脉，到其他生产线上做临时工，赚取几个小时的加班费。 不过，近几个月工厂放假较多，没有加班现象。 另一方面，绩效工资也有所降低。 她目前的工资只有3000元左右。
杨东，一个24岁的帅气男孩，原本学的是平面设计。 一年前，他因为不愿意在广告公司当二方，来到比亚迪长沙工厂。 他所在的部门比较重要，所以他的工资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目前，每月仍然在6000左右。 他还没有女朋友，家庭负担也不大。 他的主要消费是下班后在夜宵摊点一瓶啤酒，再加一瓶啤酒。 一份炒面7元钱。
在杨东看来，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好本职工作，拿多少工资就很好了。
虽然不同层级的工人有不同的看法，但随着工人潮水般地进出工厂，工资涨跌，未来他们的态度必然会发生变化。
工人们如潮水般来来去去
由于产销紧张，一年之内，比亚迪员工总数从2021年底的28.8万人增加到2022年底的近57万人。除去电子业务约9万人，汽车业务在2022年新增员工30万人。一年内，员工人数增加了一倍多。
在比亚迪长沙工厂工作了4年左右的老员工钱东明告诉《财经十一》，2022年8月左右，在雨花工厂2号门外的招聘中心门口，应聘者像十个人开会一样排队。千人。 排队长达2公里，直到深夜，医院里都挤满了接受体检的工人。 比亚迪调集多辆公交车帮助申请人快速完成体检并进入工厂。 最多一天可以招收1000人。
2022年在疫情影响下，一次性招到这么多人并不容易。 比亚迪长沙工厂提供高达1万元的奖金，鼓励老员工招聘新员工。
“在长沙，比亚迪是支付招聘中介费最丰厚的工厂之一。”钱东明说。 8月份高峰期，比亚迪长沙工厂的一名员工如果引进一个人，介绍人和被介绍人都将获得1万元的奖金。 正常情况下一个月奖金可达8000元。
但获得奖金的前提是新员工能够继续工作8个月。 奖金将在6至7个月内与工资一起支付。 进厂后第一个月不发工资。 新员工只有在职满8个月才能获得。 到全部奖金。
普通员工很难赚到这笔代理费。 比亚迪长沙工厂岗位工种较多，劳动强度和报酬差异巨大。 如果随机安排，新员工很可能任职不到八个月。 因此，我们需要有关系的人进行内部和外部的联络，帮助新员工找到相对容易的职位，或者当出现问题时，可以帮助及时转移职位，稳定新员工。
在帮助安排岗位的过程中，介绍人需要给相关车间负责人30%左右的佣金。
钱东明四十岁左右。 进厂之前，他曾经做过一笔吸引新客户的大生意。 2022年，他依靠自己的关系，为比亚迪长沙工厂引进了约100名新员工。 扣除车间领导的提成，以及接送、安置新员工的费用，他净赚了几十万元。
钱东明估计，80%的新员工是由有关系的老员工介绍的。
比亚迪长沙雨花工厂招聘中心前，工人们拎着行李进出工厂。摄影/刘丁
刚到比亚迪长沙工厂工作一个月的唐胜对这些现象非常不满。 唐生今年22岁。 他主修汽车。 长期接受汽车零部件装配及维修培训，被评为优秀学员。 进厂后，他被分配到涂装车间，学到的东西没有用。 装配车间工作强度很大，转岗申请不予批准。 但他看到很多通过关系进来的人没有专业基础，却可以随意调动到不同的岗位，而且底薪比他还要高。
唐升同一批进入公司的同学，不到一个月就大部分辞职了。 唐生也郁闷不已，准备辞职。
在比亚迪长沙工厂工作了一年半后，罗师傅于2022年底辞职。据他介绍，大量新员工进厂后，他的工资从之前的7000元降到了5000元。相同的工作时间和相同的工作量。 有关系的新员工工资比老员工高，而且只要有关系，工资就会比老员工高。 可以快速晋升。
大量的工人来来去去，就像潮水一样，时而上升，时而下降； 集中进出，影响巨大。
钱东明记得，2023年春节过后，比亚迪长沙工厂再次大规模招工。 工厂原计划招工两周。 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不到一周就爆满了。 工厂立即取消了招人的激励政策，导致钱东明后来赚不到钱。
或许是因为去年春节后招工过多，今年，比亚迪长沙工厂开始有意识地“减肥”。 王强领导强调，今年“只走出去，不走进去”。
据钱东明观察，“最近辞职的人比平时多了”。 未来失业会变得更加普遍吗？ 前景并不乐观。 由于长沙工厂的车型正在转移到新工厂，作为一个自动化程度较低的老工厂，长沙工厂的生产效率也较低。 此外，比亚迪整体销量增速也在放缓。
产能和人员大幅扩张 vs 销售增速放缓
2022年，比亚迪大举扩张产能，建厂投资（购建固定资产、无形资产等长期资产支付的现金）从2021年的约370亿元猛增至近千亿2022年人民币。
比亚迪的汽车生产此前主要集中在深圳、长沙、西安。 目前已拓展至福州、常州、合肥、济南、郑州。 总产能约为290万辆，并且还在不断扩张中。 比亚迪2022年全年销量为187万辆，2023年目标为300万辆。
但比亚迪的销量增速已经放缓。
2022年1月，比亚迪月销量约为10万辆。 9月突破20万辆，随后徘徊在20万辆左右。 2023年4月为21万辆。
2023年1月特斯拉降价后，比亚迪与特斯拉同价位汉唐车型合计销量从每月约5万辆下降至约2.5万辆。
各地新建工厂需要分配生产任务，只能从老工厂分配。
比亚迪长沙雨花工厂此前负责生产秦、海豚车型。 不过，2022年福州工厂竣工后，海豚车型被部署到福州生产，雨花工厂将不再生产海豚； 裕华工厂新增腾势D9车型。
比亚迪尚未公布长沙雨花工厂和星沙工厂的具体产销数据。 纵观比亚迪整体，目前海豚月销量约为4万辆，腾势D9销量约为1万辆，唐月销量为1.2万辆。
比亚迪长沙雨花工厂门口的物流车运送着秦、腾势D9。摄影/刘丁
新生产的“唐”停泊在比亚迪长沙星沙工厂。摄影/刘丁
裕华工厂去年一直实行双班制生产。 2023年初曾一度改为单班生产，后又转回双班生产。 白班工人早上8点进厂，晚上8点下班，夜班工人晚上8点进厂，第二天早上8点下班。 他们日夜轮班工作，人停，机器不停。
但腾势D9正处于产能爬坡阶段，良率波动较大，效率尚未达到最佳状态。 唐车型的月销量自2023年以来已经下降了一半。长沙两家整车厂的产能利用率虽然没有快速下降，但都面临着利润下降的问题。 钱东明还认为，裕华厂的模特被转移了，福利也被转移了，而且人数突然增加，所以出现了工资下降和工人辞职的问题。
成为伟大公司的关键一步
目前，比亚迪最关心的应该是工人潮涌带来的风险。
比亚迪擅长将复杂的流程拆解为简单的步骤，并用人海战术取代昂贵的自动化设备。 比亚迪还采用垂直一体化模式，自主生产零部件，使零部件生产工人也计入员工总数，导致其员工总数远超普通汽车企业。
2022年，比亚迪年销量为187万辆。 即使按照2022年初20万名汽车业务员工数量计算，也将远远超过同行。 例如，长城汽车预计2022年销售100万辆汽车，拥有约9万名员工。 吉利汽车当年销售汽车143万辆，拥有员工约5万名。
2022年，比亚迪员工总数将翻倍，构成复杂且缺乏专业性。 这对比亚迪的管理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2022年四季度之后，新能源汽车市场销量增速将继续放缓。 如果产能利用率迅速下降，员工人数就会减少。
与此同时，比亚迪也在从人海战略向自动化生产转型。 其新工厂自动化程度较高，这意味着未来员工数量将会下降。
比亚迪长沙工厂，尤其是雨花工厂，存在一个特殊的问题。 工厂与社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敏感。 2009年比亚迪长沙雨花工厂成立时，周边还很空旷。 目前，裕华工厂附近有大量住宅区和商业区，马路对面就有一所小学。
事实上，比亚迪已经成为周边居民眼中的“网红”。 裕华工厂的信息在周边居民中口口相传。 餐馆老板、酒店服务员或多或少都能讲出关于比亚迪的各种八卦。 ，公司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发广泛讨论。
在这样的环境下，裕华厂更容易与居民发生纠纷。 2022年5月，周边居民集体投诉其环境污染。
比亚迪长沙雨花工厂正门。摄影/刘丁
比亚迪长沙雨花工厂马路对面是密集的住宅区和沙子塘嘉禾小学。摄影：刘丁
比亚迪的其他工厂大多位于偏远地区的工业园区，相对封闭。 但随着城市的发展，未来我们难免会遇到类似长沙雨花工厂所面临的问题。
任何企业在快速扩张阶段都会遇到问题。 作为比亚迪历史最悠久、最重要的工厂之一，长沙工厂在工厂管理、生产效率、工人待遇、社区关系等方面都有提升的空间。 如果这些问题能够处理好，将会带来很强的示范效应，这也是比亚迪成为一家伟大公司的关键一步。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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